
寒意刺骨,不是风,是心死之后,万物凝结的霜。
万魔窟深处,凌清玄被九重玄铁锁链贯穿肩胛骨,悬挂在万丈深渊之上。阴风如刀,裹挟着无数怨魂的哀嚎,一遍遍刮过他残破的道袍。曾经流光溢彩的"惊鸿剑仙"道袍,如今已被血污浸透,看不出原本的颜色。
他曾是修真界最耀眼的星辰,百年修得元婴,三百岁问鼎化神,以一手惊鸿剑法名震九州。更令人称道的是他对道侣苏挽晴的一片痴心,为助她突破境界,他不惜深入北冥寒渊取来万年冰魄;为治她道基之伤,他甘愿折损半甲子修为炼制九转还魂丹。
可如今……
凌清玄艰难抬头,望向窟顶那道熟悉的身影。苏挽晴一袭月白道袍,衣袂飘飘,依旧美得令人心颤。可她此刻正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中——新晋仙尊洛无涯,那个号称"有情道"集大成者的天之骄子。
"清玄,莫要怪我。"苏挽晴的声音穿过呼啸的魔嚎,依旧轻柔,却字字诛心,"你的痴情道……终究是条断头路。借你一身修为与气运,助我与无涯师兄勘破情劫,飞升仙界,也算全了你我最后一段缘分。"
凌清玄喉咙滚动,想说什么,却只呕出一口黑血。他的元婴被九幽锁魂钉封印,连自爆都成了奢望。更让他心痛的是,本命剑"惊鸿"断在脚边,剑身上的灵光正一点点消散。
这把剑,是师父临终前所赠,陪他斩妖除魔,陪他守护苍生,也陪他见证了与苏挽晴的百年之约。还记得在昆仑雪顶,他以此剑为聘,许下"生死与共,永不相负"的誓言。那时苏挽晴笑靥如花,说愿与他做一对神仙眷侣,逍遥世间。
原来,都是假的。
"痴情道讲究至情至性,却不知情之一字,最是伤人。"洛无涯终于开口,声音温润如玉,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,"凌师弟,你修行五百年,难道还不明白?天道无情,以万物为刍狗。你所谓的痴情,不过是执念罢了。"
凌清玄死死盯着两人,眼中血泪混着汗水滴落。他想起三个月前,苏挽晴突然说要来万魔窟寻找炼制"破障丹"的主药"九幽草"。他毫不犹豫地答应陪同,甚至为此推迟了冲击化神中期的闭关。
现在想来,这一切都是陷阱。从他踏入万魔窟的那一刻起,埋伏在此的洛无涯就出手偷袭,苏挽晴更是亲手将锁魂钉打入他的元婴。
"为什么……"凌清玄声音嘶哑,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浑身伤口,"我待你真心实意……"
苏挽晴轻笑一声,那笑容依旧明媚,却让人不寒而栗:"真心?凌清玄,你太天真了。修真界弱肉强食,哪有什么真心可言?你可知我为何选择与你结为道侣?"
她缓缓飞近,玉手轻抚过凌清玄染血的面颊,动作温柔如情人低语,说出的却是最残忍的真相:"因为你是千年难遇的纯阳之体,你的痴情道心是最完美的炉鼎。只要在你情根深种时夺取你的元阳和道基,就能助我突破瓶颈,甚至……触摸到飞升的门槛。"
凌清玄浑身剧震,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他爱了百年的女子。原来从相遇开始,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。那些花前月下的誓言,那些生死与共的经历,全都是假的!
"时间差不多了。"洛无涯抬头望天,"子时将至,阴气最盛,正是炼化他道基的最佳时机。"
苏挽晴点头,取出一面古朴的铜镜。镜面幽深,散发着不祥的气息。这是魔道至宝"摄魂镜",专门夺取修士的道基和修为。
"放心,我会记得你的好。"苏挽晴嫣然一笑,催动法诀。铜镜射出一道幽光,笼罩住凌清玄全身。
撕心裂肺的痛楚传来,凌清玄感觉自己的修为正被强行抽离,连带着对剑道的感悟、对天地的理解,甚至是最本源的生机,都在快速流逝。更可怕的是,他感觉到自己的情根正在被剥离——那是痴情道的根基,也是苏挽晴最需要的"药材"。
"啊——!"凌清玄发出野兽般的嘶吼,浑身经脉寸寸断裂,鲜血从七窍中涌出。
就在他意识即将消散时,万魔窟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。整个洞窟剧烈摇晃,石壁上的封印符文明灭不定。
"不好!是上古魔尊要苏醒了!"洛无涯脸色微变,"快走!"
苏挽晴也露出惊慌之色,但她还是坚持完成了最后一道法诀。凌清玄的道基被彻底抽离,化作一颗晶莹的珠子落入她手中。
"再见了,我的好道侣。"她最后看了凌清玄一眼,眼神复杂,但很快被决绝取代。
两人化作流光冲向窟口,留下凌清玄在崩塌的洞窟中缓缓坠落。万魔咆哮,怨魂嘶吼,无数魔物从深渊中涌出,扑向这个失去所有抵抗能力的剑仙。
凌清玄闭上眼睛,任由身体下坠。恨意如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,但比恨更深的,是彻骨的冰冷。原来情爱是假的,誓言是假的,连道都是假的!
若有来世……若有来世!
他猛地睁开眼睛,残存的意志在黑暗中燃烧。不甘、愤怒、怨恨……所有情绪最终都化为一个疯狂的执念:若有来世,我必断情绝爱!以杀证道!让所有负我之人,付出代价!
深渊吞噬了他的身影,万魔撕扯着他的魂魄。但在意识彻底消散前,他感觉到一股来自九幽深处的冰冷力量涌入体内……
百年时光,弹指而过。
修真界迎来了千年难遇的盛事——昆仑论道。各大宗门齐聚昆仑之巅,交流道法,切磋技艺。而最受瞩目的,自然是新晋仙尊洛无涯关于"有情道"的讲法。
高台之上,洛无涯一袭白衣,仙风道骨。他身边坐着容颜绝世的苏挽晴,两人被誉为"云霄双璧",是当世最接近飞升的存在。
"情之一字,乃是天地间最本源的力量。"洛无涯声音温润,却传遍整个昆仑山,"草木有情故能生长,日月有情故能普照。修士修行,当以情入道,以情证道……"
台下万千修士如痴如醉,不少人都露出崇拜之色。百年来,洛无涯的"有情道"确实展现出了惊人的威力,连一些老牌强者都败在他的手下。而苏挽晴也顺利突破化神,成为修真界有数的强者之一。
就在论道进入高潮时,一个冰冷的声音突兀响起:
"一派胡言。"
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,仿佛直接在神魂中响起。更让人心惊的是,这声音中蕴含的寒意,让在场的元婴修士都打了个冷颤。
人群哗然分开,一个身着残破黑衣的身影缓缓走上高台。他面容苍白如纸,眼神却似万古寒冰,整个人散发着死寂的气息。
"是他?!"有老一辈的修士认出来人,惊骇出声,"惊鸿剑仙凌清玄!他不是百年前就陨落在万魔窟了吗?"
苏挽晴霍然站起,美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惶,但很快被她压下,化为泫然欲泣的激动:"清玄!你还活着!太好了!这百年,我……"
"闭嘴。"凌清玄看都未看她一眼,目光直刺洛无涯,"你的道,错了。"
场面一时寂静无声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。百年前陨落的剑仙突然现身,一开口就质疑当今最负盛名的仙尊?
洛无涯眉头微蹙,但很快恢复平静:"凌师弟,大难不死,实属万幸。然道途艰深,岂可因一己际遇便妄下论断?我与挽晴的道,天地可鉴。"
他这番话既显得大度,又暗指凌清玄是因个人恩怨而胡言乱语,顿时赢得不少人的认同。
凌清玄嘴角溢出一丝讥诮的弧度。百年过去,这人还是如此虚伪。他不再言语,而是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,缓缓抬手,并指如剑,猛地点向自己丹田!
"噗——"
一声闷响,璀璨的灵根光华从他体内被强行抽出、震碎!那是他曾引以为傲的天品水灵根,是他痴情道的根基!
修为如潮水般溃散,他的气息瞬间跌落谷底,鲜血自唇角不断淌落。可他站得笔直,脊梁未曾弯曲分毫。
"我,凌清玄,今日自废灵根,叛出痴情道。"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,"从此,世间再无惊鸿剑仙,唯有——绝情道主!"
轰隆!
天空骤然阴暗,无尽寒意凭空而生。那不是普通的寒冷,而是一种湮灭情感的绝对冰冷,连光线都似乎被冻结了。凌清玄破碎的丹田处,一种更为纯粹、更为可怕的力量开始凝聚。
"清玄!不可!"苏挽晴失声惊呼,想要上前阻止,却被那股弥散开的冰冷规则之力逼退。
洛无涯脸色终于变了。他感受到一种截然不同、却隐隐凌驾于他大道之上的法则正在成形。这种力量冰冷、死寂,却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威能。
凌清玄闭上眼,感受着旧道尽毁、新道初生的极致痛苦。当他在万魔窟被万魔噬心时,意外触动了九幽深处的禁忌传承——绝情道。这是一种以断绝七情六欲为代价,换取绝对力量的上古禁忌之道。
百年蛰伏,他终于在无数痛苦和折磨中,初步掌握了这种力量。而现在,他要当着天下人的面,斩断与过去的一切牵连!
再睁眼时,凌清玄眸中已无悲无喜,无爱无恨,只有一片漠然。他成功了,以最惨烈的方式,完成了从痴情道到绝情道的转变。
新的游戏,现在开始。而规则,由他来定。
他目光扫过高台上脸色难看的洛无涯和苏挽晴,最终落在远方天际。那里,雷云正在汇聚,是绝情道的天劫,也是他通往真正巅峰的第一步。
"旧账,我会一笔一笔,亲自来收。"
声音落下,他身影化作一道无形无质的寒意,冲天而起,直入劫云!
昆仑之巅,只留下满场死寂,和一对道心已悄然裂开缝隙的"神仙眷侣"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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